二十三、例行公事

 

朝霞笼罩着苏黎世湖畔，晨光逐渐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透进室内，悄悄映照着沉睡中的人们。

忽然，一阵嗡嗡声惊醒了陈果。她连鞋都来不及穿，掀开被子就往床下跳，三步两步跑到梳妆台前拿起昨天晚上放这充电的手机。

另一张单人床上的唐柔也已经醒过来了，正揉着眼睛坐起身：“谁来的？”

“没事没事你睡你的。”陈果赶忙说着，抄起电话躲进洗手间。

唐柔无奈的摇摇头，也起身下床，拎起床边陈果的拖鞋走到洗手间敲门：“果果你没有穿鞋啊。”

“……大哥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？啊？80级研究出来了！太好了！辛苦了啊！跟大家说回去我给大家发奖金！好好好！那就这样！”

陈果打完电话从洗手间跳出来，当先给了唐柔一个熊抱：“老关说80级装备的方案都定下来了！回去之后大家就有真正的80级银装可以穿啦！”

唐柔哭笑不得：“大姐你先把鞋穿上好吗，小心感冒啊。”

“对了，回头可以联系楼冠宁问问他们那批伪80他们要不要。”陈果一边穿上拖鞋一边说，“他们如果要，可以便宜点卖给他们。蚊子腿也是肉，不然换点材料也是好的。”

唐柔笑道：“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生意人的样子了。”

陈果瞪大眼睛：“什么话，人家我以前也是开买卖的生意人哦！”

“是啊是啊，开好大买卖的生意人。”唐柔推着她回床上接着睡，毕竟这还不到六点呢，“这事别忘了告诉沐沐他们啊。”

陈果犹豫了一下，“你说，这事还跟叶修说吗？”

唐柔听到这个问题，也沉默了。

 

自从叶修被召唤到国家队的消息传到兴欣，陈果第一反应是叶修又逃家了……后来才知道这回是他家里人同意的，这下可把陈大老板高兴坏了。

可是高兴之后呢？她一直也没去问叶修到底什么时候复出，哪怕叶修当时头一个就打电话给她，让她帮忙寄牧师账号卡过去。而兴欣的其他人也跟商量好似的，没有一个人向叶修问起，甚至就连私下里大家也没有讨论过，他到底会不会复出、什么时候复出。

一来，大家不知道叶修家里人到底是什么态度，是只许他这次参加国际比赛呢，还是赞同了他当职业竞技选手的选择？二来，叶修前两年为了战队殚精竭虑大家是看在眼里的。人人都看得到他的伟大，他的成功，可只有站他身边的人最清楚，为了这样的成功，他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。不光是苏沐橙这样与他相识多年的老友，就连好多事情都搞不清所以然的包子，在最后一战赛后也悄悄跟陈果说，老大太累了，他看着心疼。没有人愿意看着他再这么拼命下去，哪怕是最理智冷静的安文逸，也不忍心再去追问这个人的去留。

如果他真的觉得累了，那就让他休息吧。兴欣里每一个人，哪怕再不舍，也都会支持他的决定。

于是叶修复出的事情一直悬而未决，兴欣今年夏季的人员调整，也就跟着陷入僵局。

上赛季结束后魏琛直接去了公会，其他人则二话不说就跟陈果签了三年的合约，包括一向仔细的安文逸和沉默不语的莫凡。实际上在兴欣获得冠军后，有许多俱乐部都向兴欣这些新人伸出了橄榄枝，尤其发挥稳定大局观绝佳的乔一帆和号称大神杀手的莫凡，更是被趋之若鹜。有的俱乐部不光开出了大牌才有的身价，更是许诺要围绕他们来建立阵容，只要莫凡肯点头，过去就是队长身份！

大家虽然不担心莫凡会离开，不过也都很好奇他的反应。结果这位大哥只是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位热情洋溢的经理人，然后就去日常训练了。

当时那位经理人的尴尬表情，差点没把陈果笑死。

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来挖人啊？让莫凡去当队长，是要搞出第二个周泽楷来吗？

当然这其实也不能怪别的俱乐部不了解情况，谁叫兴欣崛起得太突然，太叫人意外呢。何况挖掘人才这种事，其实都是大面撒网重点培养。这不今年夏天瑞士举办国际邀请赛，各职业俱乐部的老板们也都打足了十二分精神关注着。他们可不像陈果这样单纯为了看比赛还有给中国队加油，他们可都是看过上个赛季三零一队吸纳外援后的表现，这回也都把发掘人才的触手伸到了海外。

当然这种事情也不光是中国俱乐部在做。在这次邀请赛中，不乏有表现突出的选手被非本国的俱乐部相中，有的选手甚至一气接到来自三个不同国家俱乐部的邀请。这些追逐外国明星队员的俱乐部中，自然也不乏中国经理人的身影。

国内电竞主流媒体早就开始讨论这种可能性，在报道邀请赛的同时，也开始关注各俱乐部今夏人员调整的动作。不过常驻H市的常先这时候就比较悲剧了。

兴欣全家出国的事情他已经上报过了，可惜编辑部派去瑞士的记者名额有限。他又事先听陈果说了，这个夏天战队人员不做大调整，所以其他城市的随队记者都在热切关注各俱乐部今夏动作的时候，常先只好拿兴欣队几位明星队员在邀请赛中的表现做做文章，顺便对兴欣队下个赛季的阵容进行一些预测。

虽然队中两位老将都退役了，不过兴欣仍然保留着苏沐橙和方锐两位全明星级别的选手，加上唐柔这位最佳新秀；在冠军队打下坚实基础、又凭借自身努力成为另一支冠军队主力成员的乔一帆；技术惊艳的大神杀手莫凡；被各大战队研究了一整个赛季却没找出任何头绪的包荣兴；一直被视为团队短板但却在最关键的冠军之战中，以治疗身份肉搏荣耀第一人的安文逸；还有那位精于计算，被称为拆迁流召唤师的罗辑。

常先越写越觉得兴奋。

在评给唐柔最佳新秀的时候，官方的解释是她是继王杰希和孙翔后，第三位撞破新秀墙的新秀选手。可是常先这一路看下来，兴欣队这支草根兼新人队里，有哪个新人真正被新秀墙困扰过吗？

乔一帆按身份来说，不算是一年级新人，但他的确是头一年开始真正在职业赛场上比赛的。而他的表现成熟而稳定，一整季比赛下来，在技术统计中，他是兴欣队平均每场失误最少的人。

莫凡，在网游里拾荒炼出来的不光是身手，还有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心境（要不就是面瘫，常先猜测）。

包荣兴……等等，包子知道什么叫新秀墙吗？

至于安文逸和罗辑，他们的技术水准也许赶不上别人那么出众，但他们大概还没有感受到什么叫新秀墙，就被同伴们的信任感动得稀里哗啦就剩下热血了吧。兴欣团队给予他们的关怀和保护，无微不至得令旁观者既觉得迷惑不解，同时又不得不为之动容。

作为随队记者，常先对兴欣众人之间的感情再清楚不过。比起其它更为规范标准化的战队，常先觉得兴欣更像是个大家庭。大家每天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生活在一起，可以没大没小，可以互相吐槽，上了赛场，却都是默契十足分外靠得住的伙伴。

还有一位不管他们做什么都无条件全力支持、比起掌事人更像是真爱粉的老板娘。

兴欣这样的战队常先以前从没有见过。但是常先心中却对这样一支战队充满期待。

一边想着，他一边拿起手机例行公事般的给陈果打国际长途：“喂，陈姐，我是小常啊。今天瑞士那边的天气好不好啊……”

 

另一方面，关心兴欣发展的，当然也不止是常先和陈果。作为新科冠军，兴欣早已成为各俱乐部重点关注的对象，尤其是叶修到底会不会复出这件事，大家都在通过各种渠道偷偷打听，也包括让国家队的队员们帮着旁敲侧击一下叶修的态度。可是国家队里的人个个都以叶修嘴里没实话为由，没有一个人去问的。

不过明面上不问，不代表私下里不讨论。

“说起来你们也真是惯着他呢。”最爱八卦的楚云秀跟同屋的苏沐橙说道，“上到老板下到你们那些新人，一个个都拿他当神那么供着。哎我说，要是他到时候真的不复出呢？”

苏沐橙倚在床头正在削苹果——苹果是陈果特意买的，还有其他苏沐橙爱吃的零食，满满一大包的送过来。陈大老板对偶像的关爱之心一如既往矢志不渝，一点也不会因为时间或距离而改变。

“不复出就不复出呗，原本他退役那阵，也没想着他能复出啊。”

楚云秀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，又问：“那你心里怎么想的?”

苏沐橙弯了弯眉眼，“随他吧。”

“……随他吧，随他吧，一转身不再牵挂~！”楚云秀唱上了。

“哈哈哈哈哈。”

两个人笑了一会儿，苏沐橙削好苹果，分了一半给楚云秀，问她：“你呢，你们烟雨今年夏天打算怎么办？”

楚云秀蜷起双腿，下巴支在膝盖上：“我也不知道……”

苏沐橙看着她满面疲惫的表情，忍不住道：“要不，你到我们兴欣来？”

楚云秀愣了愣，扑哧一下笑出来：“你也被你们陈大老板传染啦，看见好的就往自己碗里划拉。”

“切，人家好心收留你呢。”苏沐橙朝她皱皱鼻子。

“好好好，谢谢苏大队长关心。”楚云秀三口两口啃完苹果，然后爬下床，跑过去跟苏沐橙挤在一起。两位女队长头靠着头一起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
“当队长好累啊。”

“……是呢。”

“可不可以不要当？”

“你不想当就不要当吗。”

“可是……我又舍不得烟雨……还有那些粉丝。”楚云秀的表情有些落寞。

苏沐橙忽然记起有一次在兴欣网吧，有个以前嘉世的粉丝问叶修为什么要组新战队，让他们这些粉丝们怎么办，“……他有一次说，比赛不该是为了粉丝打的。他说每个人都要想清楚，为什么而打比赛，这会决定你在这条路上走多远。”

楚云秀沉默了。

她是为了什么打比赛呢？

一开始，只是因为她打得好，有这份才能，所以在职业战队找到她时，她就顺其自然的成了职业选手。

然后就是不断的比赛，不断的提高自己，提高战队……可是为了什么呢？她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想清楚这个问题。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一到关键比赛的时候她总是会斗志不足，因为她的目标一直都很模糊，是打进季后赛？还是体现自己的实力？还是单纯为了身上这份队长的责任？

“唉，好烦哪。”她在苏沐橙肩头蹭了蹭，“要不退役算了！”

苏沐橙翻了个白眼：“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滴！”

“就会说我。你呢？你是为什么打比赛？”楚云秀明知故问着，不过看到苏沐橙如她所愿的也陷入发呆中的时候，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，“唉，别想了，反正都这个样子了，走一步算一步吧。”

这回是苏沐橙往她肩头靠去，“其实我也挺喜欢拿冠军的。”

“……废话，谁不喜欢啊。”

苏沐橙轻轻笑了笑，“以前是觉得，那是他，还有哥哥的梦想。”

“……嗯，我知道。”

“他退役的时候跟我说，‘保持联系，等你退役。’”苏沐橙叹了口气，“是不是他也觉得靠我自己拿不到冠军啊？”

“……你这么一说这男人真是狂啊！”

“嘿嘿嘿。”苏沐橙笑起来，“其实我当时想，如果我真的拿到一个冠军，他一定会特别惊讶，也特别高兴吧。”

楚云秀沉默了一会儿，忽然也笑起来：“你呀，不会就为了吓吓他，就把目标定成冠军吧？”

“我想把兴欣搞好，”苏沐橙答非所问，但语气却是难得一见的坚定，“因为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事。还有果果，小唐，一帆，方锐，包子……我不会让他们失望的——一定要做到啊！”

楚云秀看着她握起拳头很有干劲的挥了挥，苦笑道：“唉，真不想被你们抛下啊。”

“那就打起精神来啊。”苏沐橙翻身坐起，拍了拍好友的脸颊，然后双手按在她肩头，很大声的为她鼓劲：“加油！”

楚云秀笑了，用力的点了点头：“嗯！”